中國寫意畫源遠流長,注重以形寫神,發展至今在題材、形式、技法、意蘊和審美等諸多方面都取得了可觀的成就。日前,由中國美術家協會、河北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河北美術學院主辦的“2022·中國寫意畫作品展”在北京舉行。200多件寫意作品包括人物、山水、花鳥、城市景觀等題材,貼近現實民生與自然萬象,彰顯了當代寫意畫家群體的文化理想和社會擔當。借此展覽,我們可以從中一探中國寫意畫的時代之變。
從簡逸到精工
中國寫意畫興起于五代、兩宋,大盛于元、明。自元代畫家倪瓚提倡“逸筆草草,不求形似”的創作觀之后,簡逸畫風成為寫意畫的主要面貌。到了明代,“青藤白陽”恣意放曠的大寫意畫風,更將簡逸的寫意畫推向高潮。清代中晚期以來的寫意畫,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延續了元明簡逸之表征,形象支離,筆墨空疏,受到近代以來有識之士的批判。
有鑒于此,當代寫意畫創作在保留“寫意精神”的同時,秉承精益求精的創作態度,適當吸收借鑒工筆畫的創作手法,形成了一種工寫結合的寫意畫新形態。在本次“2022·中國寫意畫作品展”中,黃勇的《密林深處》就是一件兼具寫意之意趣和工筆之嚴謹的作品,是具有時代特色的新寫意畫。畫家繼承了傳統中國畫的沒骨技法,畫面枝葉繁茂、層層疊疊,把工匠精神的嚴謹之風融入水墨蘊章之中。而且,這件作品并沒有因為畫面物象的繁多而冗雜,也沒有因為創作的精細而流于匠氣,較好地詮釋了傳統畫論中所說的“千筆萬筆無一筆不簡”的寫意之美,呈現出水墨畫獨有的超逸、空靈的審美意味。無獨有偶,展覽中姜興達的《素心墨韻》也是一件集工、寫于一體的寫意畫作品,舍去小趣味,追尋大氣象,再現了宋代繪畫的風神,也是新時代蓬勃恢宏氣象的真實寫照。
從水墨到色彩
早期的中國畫,追求豐富絢麗的色彩表現。自唐代王維在《山水訣》中提出“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之后,水墨畫逐漸取代設色畫,成為中國畫發展的主流。不過,水墨只是寫意畫表達的一種方式,并非全部,這就為當代中國寫意畫的探索與嘗試,留下了許多有待開掘的空間與可能。
近代以來,中國寫意畫創作與傳統文人寫意畫相比,突出的特征之一就是更加側重于色彩的表現與運用。無論是堅守傳統文人畫立場的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還是致力于借鑒西方繪畫傳統的融合派畫家林風眠、徐悲鴻、劉海粟,無不如此。這些寫意畫家,在色彩上所做的各種嘗試,為當代中國寫意畫創作尋求突破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而作品中的色彩表現力,也確實成為當代中國寫意畫的重要特色之一,并呈現出更加多元深入的探索。
展覽中,常曉京的《時代新征程》、李仕明的《雕刻時光》兩件作品,在賦予畫面物象以色彩的同時,還分別用大紅色、橘紅色為畫面平涂了濃重的底色,以烘托氣氛。尤其是常曉京所運用的大紅底色,恰到好處地點明了主題,以色彩象征的方式,突出了自己的創作意圖。陳三石的《歌者無聲》,描繪的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建筑工地一角。畫家借鑒壁畫色彩的技法,斑駁中蘊含著詩意,沉靜里訴說著真情,引導觀眾更加真切地體味平凡勞動者的生命情感。
值得注意的是,當代寫意畫雖然明顯具有輕水墨、重色彩的傾向,但是并沒有因此舍棄水墨,而是將色彩“水墨化”,讓色彩真正地融入寫意畫的創作和審美體系之中。
從程式到形式
傳統寫意畫創作帶有顯著的程式化特征。所謂程式化,指的是歷代中國寫意畫在創作過程中歸納、整理出來的造型方式與語言結構。這些技法一經確立,也就成了后世畫家樂于遵循的“傳統”,并成為寫意畫創作的一大特征。比如眾所周知的《芥子園畫傳》,就是一部集寫意畫程式之大全的著作,成書以來,為無數的寫意畫家提供了學習和創作的范本。
魯迅在《記蘇聯版畫展覽會》一文中說:“我們的繪畫,從宋以來就盛行‘寫意’,兩點是眼,不知是長是圓,一畫是鳥,不知是鷹是燕,競尚高簡,變成空虛?!彼赋龅?,正是寫意畫創作中的“程式化”,且有批評之意。隨著寫意畫的發展,如何突破“程式化”而適應時代要求,成為中國畫家探討的重點。而以“形式化”替代“程式化”,是寫意畫家普遍采用的一種思路。
結合此次展覽的作品來看,打破寫意畫的“程式”,易之為“形式”,主要有兩種途徑:一是將西方現代繪畫創作中的形式構成原理引入到寫意畫的創作之中,在突破“程式化”創作模式的同時,也推動了寫意畫的現代轉型,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王彩霞的《小街世相》就是一件“形式感”十足的寫意畫作品。顯然,這件作品的創作思路和理念受到了著名國畫家盧沉的影響,在視覺形式上明顯接近于盧沉的《彤云》和《風雨近重陽》。當然,從中也不難看出畫家受到西方超現實主義、立體派繪畫的影響。這種創作思路,在推動傳統寫意畫的現代轉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二是以寫生為契機,面對自然萬象進行創作,并借此突破“程式化”。展覽中有數量眾多的山水畫、花鳥畫源于寫生,造型、構圖上絲毫沒有受到明清以來趨于定型的“程式”的影響。如翟瑞琦的《燕山腳下新氣象》,適度借鑒焦點透視的手法,近景繪有兩株巨大的樹木,遠景繪有燕山腳下人民的新居,視角新穎,構圖獨特,絕非一味摹古者所能為之。
面對當代寫意畫的“形式化”取向,也有評論者認為,如此一來或有損中國畫自身的獨特性,并且有重形式、輕內涵的擔憂。實際上,作為視覺藝術,繪畫天然地具有“形式化”的傾向。只要創作者做到重“形式”而不唯“形式”,類似的擔憂大可不必。
從意境到主題
在傳統寫意畫的話語體系里,意境是最為重要的一個概念??梢哉f,意境是傳統寫意畫創作的終極追求。近代以來,眾多寫意畫創作者依然把意境當作重要的目標追求,但不再是唯一的追求。在意境之外,“主題”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
兩相比較,意境營造更多地帶有抒情的意味;而主題的表達,則在很大程度上帶有敘事的意味,且相對于意境的主觀性,呈現出較多的理性色彩。如果說傳統文人畫家比較青睞寫意畫的抒情而注重意境,那么近代以來的寫意畫家,則因為他們的家國情懷、使命擔當,而更加看重寫意畫的“主題”表達。
當然,寫意畫中的“主題”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有所不同的。比如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寫意畫的主題是表現民族團結;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寫意畫的主題是歌頌社會主義建設的高昂熱情。而當代寫意畫的重要主題,則是展現新時代人民的新生活、新精神、新面貌。
展覽中,魏宇彤的《平凡鑄就偉大》刻畫了漁民們正在勞作的場景。勞作雖然艱辛,但從畫面上能夠感受到,漁民們臉上洋溢著創造美好生活的堅定信念以及面對生活由衷的喜悅和幸福。畢召良的《村戲》則描繪了農閑時節農民生活娛樂的生動瞬間,展現了豐富的鄉村文化生活。除了人物畫,當代寫意畫中的山水作品,同樣具有時代風貌。在吳建濱的《假日雁山行》中,層巒疊嶂、深澗幽谷不再是高人隱士的避居之所,而成為人們悠閑生活的好去處。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藝術家們積極探尋傳統寫意精神的現代意味,用筆墨描繪砥礪昂揚的奮斗圖景和美好悠長的人間情懷,為中國寫意畫的發展注入了嶄新活力,展現出中國寫意畫的時代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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